地上躺着根粗黑的发辫,上面铺了几层长短不一的碎发,蒋少筠接过刮刀,将手中的帕子递给母亲。
白帕擦过秃溜溜的后脑勺,一下又一下地扫着,蒋父起身拿过镜子看了一眼,笑了笑,说道,“脑后忽没了,这坠了四五十年的东西,还真叫人不习惯。”
蒋少筠走了过来,认真盯看了几眼,让出位置方便佣人打扫,“父亲现在瞧着要比之前更利落了。”
蒋母伸手到丈夫后颈,摘下根粘脖的短发,转头对蒋少筠说着,“你哥哥倒是剪的早,废除令还未颁,就私下绞了头发,也不怕个万一。昨儿回家,我瞧已长成了个板寸头。”
蒋父转了个身,指了指喉下,示意妻子翻开衣领,找找扎进的细发,“兴是得了孟之的信,这废陋习是迟早的,前些年孟之来的信上,不就讲了他们凡去黄埔的,不到半月,上百人全自发削了辫。”
蒋母推了丈夫一把,把捏找出的发,塞进他手心,“瞧你,害我差点忘了。昨儿睡前,明明喊我准备晚席。到了上午,又耽误我这么久。待会儿,孟之到了南都,要是在咱家连口下酒菜都没有,我看你这做先生的害不害臊。”
蒋父摸了摸光溜的头,尴尬地笑了两声,连哄着让妻子赶紧出门去。
蒋少筠愣了下,凑到母亲身边来问,“孟之哥哥不是要领部队回西南吗?怎么改道到南都来了。”
蒋母眯眼笑说,“也是凑巧,听你哥哥昨儿回来讲,孟之他们也是才得的令,西南那边缺东西,需他的师到南都来,将东西全补给好了,再乘船运回去。”
蒋少筠听完,腻靠在母亲肩上,小声嚷到她也有想吃的菜要挑,撒娇地要与母亲一道前去菜市。
蒋母拍了拍她的脸,催着蒋少筠起身,替自己去屋中取了钱袋。
近正午,菜市正是热闹之际,一路能碰见不少人聚在中央。
欢声笑语中,男人们各执着手里的一节长辫,奋力齐丢进了火堆。
焰火随之飞起,吞噬下了长辫,烧焦的浓烟味四散,熏得蒋少筠迷了眼,拉着母亲忙朝前处赶去。
经过海鲜摊贩处,蒋少筠停下了身,问了问价格,细挑了两条精神头足的大红鲷鱼,麻烦老板帮忙处理了装篮。
蒋母头头回见她要买鱼,眼内生了惑,问道,“平日不是最不好吃鱼的吗?怎么今儿个转性了。”
蒋少筠腆着脸,推着母亲去结账,嘴里反驳着,“爱吃的呀,这个拿来红烧最好啦。”
林孟之在黄埔满打满算念了三年,往日跟着武举人学的几身功夫,叫他在黄埔一期生中,成了身手一等好的。
毕业前,学校的政治主任将他介绍进了同盟会。运气连着好,一入会分到了文先生身边做事,且让他任的是贴身侍卫官。
文先生年岁大,性格温和,平日爱和年轻人交谈想法,跟在文先生身边两年,林孟之学了不少宝贵东西。
期间,在广府的一次起义,林孟之死命护住文先生离开时,被人插伤了后腰。人在宿舍躺养了两月,伤快痊愈时,文先生亲自来看了他,还问了他愿不愿领兵,一起北上前往两湖地区。
林孟之明白了,这伤没白受,文先生有意放他出去办大事了,林孟之自是一百个愿意。
伤口结痂还未落,他提前归到了队伍中,由西南督军手中接下三个地方师,偷偷走官道,掩护文先生抵达了两湖地区后,自交通要地汉阳入手,按计划发动了军民起义,成功夺取到汉阳兵工厂,直接掐住了前清咽喉,控制了清兵补给的命脉。
待再与各师军队北都汇合,顺利包围了皇城后,摄政王被勒令交权,于紫禁城门宣清帝退位诏书。
前清王室于元月退位,满清臣子再也无用,文先生在北都组建了国之临时大政府和立法国会,以平等自主为基石立国。
民主政府成立满三月,国会拟定新法,推动了废陋习运动,从北到南,至此大规模地开始剪断长辫。
林孟之动身南下前,在北都写了两封书信,一封邮回西南家中,一封邮至南都。
信是由他亲自交予邮寄的。回了休息处,林孟之坐在桌椅上,摸了摸胸前军装衣袋,翻找出一青竹荷包,抽解开来系带,倒出内里的纸福看了又看。

